文 | 邓文慧
沥青，铺路用的，我们从小就知道。
第一次听到李沥青的大名，我14岁。父亲告诉我，沥青这个人不简单，是郴州的名人。1949年前在中山大学求学时，就投身爱国民主运动，1949年就当上了嘉禾县的副县长，负责文教工作，为抢救发展湘昆，挖掘保护嘉禾民歌做出了巨大贡献，现在是郴州市的离休干部。
上个世纪80年代，一个14岁的农村孩子，听到中山大学、副县长、昆曲、离休干部等字眼，钦佩得不行。
记得1988年初，郴州隆重纪念湘南起义60周年，萧克将军回郴参加。过了不久，李老就到姨父家串门，介绍湘南起义纪念大会的盛况和他与萧克将军见面的情况。大人在客厅聊天，我躲在书房偷听。
我记得，姨妈跟李沥青老说，自己的父亲李瑞禧先生和萧克将军是嘉禾甲种师范学校的同学，1949年后，在嘉禾一中当老师，可惜1958年就死了，当时家里穷得买棺材的钱都没有。姨妈潸然泪下。言者无意听者有心。李老惊讶地说：原来你是李瑞禧的女仔呀！我和瑞禧先生是嘉禾一中的老同事呢！他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好人。
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自己的外公，原来是这么优秀。此时我对李沥青老的重感情油然生出好感。我从门缝间眯眼偷看李老，他是一位个子不高，声音洪亮，衣着朴实，和蔼可亲的长辈。
2009年清明节，舅舅举办一场李瑞禧先生诞辰100周年追思会，外公的亲朋好友、学生代表共200多人参加。追思会朗读了《他是一个有节气的知识分子》，文章出自88岁高龄的李沥青先生之手。李老回忆60年前与外公共事时的点点滴滴，称赞李瑞禧先生是一位有节气的知识分子。舅舅11岁丧父，初中没有毕业，就承接外公衣钵，当民办老师，后又白手起家，艰苦创业，创办幼儿园。李老的文章令舅舅感慨不已。在座各位都说李老是有情有义的老前辈。
1996年，我在郴州参加工作，负责单位文秘，经常拿文稿上李老家求教。一次，郴州籍作家谢新吾先生，把我这个大学生当“乡官”的故事，写成通讯《好男儿纵横四海似湘江》，准备发在一家杂志上。我拿捏不准，就拿着稿子直接找李老家。
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，李老正躺在凉床上休息，手握蒲扇不停地扇，屋顶上吊扇咣咣地响。见我来，他吩咐坐下，奶奶则进厨房开西瓜。我说明来意，李老一言不发。认认真真地把5000余字的通讯看完后，对我说：“年轻人很不错，能吃苦，好好干。”又说：“谢新吾这个年轻作家很勤奋，很动脑筋，还研究快速写作法，值得学习。”当我谈及担心这篇报道的负面影响时，李老说：“年轻人怕什么！少年心志当拿云！”离开时，李老送我一本自己的诗集《绿满楼上吟》，还认真地签名盖章。
来长沙工作后，我再也没去看望过李老，心存愧疚。微信的普及，又让我从不同的文化群和朋友圈中，不时了解到李老的近况。比如说，他过了米寿，争取要过茶寿。还有他写自己的家乡田心村、老家的黑房子、自己的唐弟和徽弟，无不流露出情深似海的乡愁。
尤其是2020年，李老在百岁寿诞上的致辞，说自己要活到120岁。我忍不住热烈点赞，并转发朋友圈，他是我们郴州的骄傲啊！
一次聚会，我结识了李老的侄女、同在长沙的丹姐。 2020年，丹姐告诉我，一家出版社正在编辑《李沥青文学作品选》，估计明年上半年会出版。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，我盼望着早日读到李老的大作。2021年6月，我向丹姐提及此事，丹姐回答因疫情推后了，估计要11月份才出来，出来后，一定送一套伯伯亲自签名的书给我。我乐坏了，满满的期待。11月底，丹姐主动对我说：对不起啦，伯伯的作品从1940年到现在，跨度80年，核对难度有点大，伯伯的身体状况也不如以前，毕竟是百岁老人了，暂时书还出不来，要我耐心等待。
没想到，2022年元旦后，我还没有等来李老的书，等到的却是李老的噩耗：102岁的李沥青先生驾鹤西游。
郴山滴雨皆成泪，湘水流波尽是悲。绿荫满天下，铺路阒无声。沥青先生千古。
